芒砀 第二十六章 五角场
雨后，一棵行道树上一只蝉有一搭无一搭地叫两声，想要抓住夏天的尾巴。南方的夏秋交替不像北方那么明显，但是一场一场的雨下来，实在是河满沟晏，路也越发难走。
我在车里盯着不远处的明德建筑师事务所，这家不大不小的事务所开在一个三层楼里，就是他们把五角场大比例地图泄露给日本人的。
我让陈峰查了，这个建筑师叫吴明德，这个吴明德毫无意外地是南京交通及建设部铁道局一个厅长的小舅子。
伟大的民国生意，后面往往都有个情怀满满一脸正义的官员。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这帮小舅子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什么生意，赚点钱以后却都毫无意外地都一脸世界公民样，各种投靠，只恨不生在大英帝国。
狗吃饭都知道不能砸锅啊。
“砸了就砸了吧，”对这些比我心知肚明的陈峰倒是看得开，“这样的锅越多，国家越惨。再说中国历史就是砸锅的历史。”
“砸来外侮而后快。”我笑了笑。
这个吴明德有个秘书叫张小露，不干净。不是说人不干净，人很利索。是履历不干净，大专之前的履历查不到，大专的时候就是见山书店的常客，至今仍如此。
张小露是个爱学习的小丫头，她填写的东北老家，根本没有人认识她，凑巧的是那片街巷还没有举家搬迁或者消失的记录。
更有意思的是在上海日本人学校里有一名名叫村上菜菜子的小姑娘在张小露在私立中华工商专科学校上学时，不知所踪。
学籍档案里的照片也不知让谁给撕了。
前阵子陈峰给她下了药。
交通和建设部铁道局接到指令，要在江湾建设一条铁路接驳线，用于机场服务。
预研和设计同时进行。连标都没招，吴明德就让他姐夫招到南京，抱回一大本机场设计图，并被告之要好好保管，不得泄密。
吴明德得意洋洋地不知道自己抱了个炸弹回来了，而张小露也明显忙了起来，一会事务所一会现场一会书店，跑得像个兔子。
陈峰告诉我就这两天张小露就得干点什么了，所以拉我过来看热闹。
事务所其实没几个人，吴明德把图纸锁在了保险柜里，除了他没人能打开。由于受到了警告，这家伙还是小心了些，不敢拿出去跟人讨论了，除了在需要时拿出来参考一番。
“无论真假，这个张小露一定会拿到这个图，然后交出去。”陈峰笃定地跟我说，“张小露已经得到通知这两天就要把图纸还回去，她也告诉吴明德了。”
“说不定人早拍照交出去了。”
陈峰说不会，这种安插在一个民用事务所的线民，不仅不是正规意义上的特务，而且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更像一个爱国者。
“这也是为什么远藤的能力这么大的原因，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很团结。”陈峰对上海日本人的了解很深，“别说远藤，就是军部，也毫不犹豫地利用平民。日本人在这这方面没什么底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挠挠头，“他们这上下一心的尽头，跟我们这挖自己墙角成瘾的一众比起来，未打先输啊。”
陈峰叹了口气。
果然，今天张小露加班。我们看着吴明德开车离开，事务所其他几个员工也下班了。
天慢慢黑下来，又下起了小雨，事务所二楼窗户的灯亮了，然后灭了一下，又亮了，接着又灭，又亮，最终消停了。
接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到了事务所门前，下来俩人，张小露下来给他们开了门。
陈峰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俩是开保险箱的。”
不大会功夫，二楼的灯灭了，三人下来，张小露抱着装图纸的大皮包。他们先后上车，开走。
陈峰冲我一乐，下车去打电话。
我在车上看着风挡上的雨点密集到开始汇成小水流，往下流淌。张小露的车拐了个弯很快不见，我看到陈峰伙计的车也发动跟上。
等陈峰上车，我也开车去见山书店两个街区外的一个拐角。那里有俩陈峰的伙计，他们还要开这辆车完成最后的跟踪。
在拐角我和陈峰下了车，走路去见山书店对面的一个监视点。雨下大了，小巷里水声哗哗，我们走得很快。
“村上刚才也上了岸，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在见山书店见面。”陈峰告诉我。
监视点是个小阁楼，我们在楼梯上尽量轻地上楼，楼下应该是个贸易公司，摆着几个办公桌。陈峰的伙计告诉陈峰村上已经进去了。
我和陈峰在黑暗里拿着望远镜看着见山书店门口。书店里灯火通明，灯光透过大门玻璃，照射到门口的台阶在雨里湿漉漉的。
不大一会，就看见张小露坐的车在书店门口停下，司机下车给张小露开门，然后俩人护着张小露进去书店。
街道狭窄，后面我刚才开的车笨拙地从那辆车后面绕弯过去。
第三辆接力跟踪的车里的人已经到了楼下，他们告诉陈峰张小露的车就简单地在五角场绕了一个小弯，然后直接奔书店来了。
张小露进去后，见山书店里的大灯关掉了。
“村上来了，就不要让他们回去了吧？”陈峰跟我商量。
我不懂什么意思，陈峰告诉我他想把图纸甩在见山书店里。
“这边图纸刚进书店，事务所那边就炸，张小露是回不去了，但是这种巧合，我要是远藤，一定会琢磨是不是个坑。”我不同意。
“村上过来就是看图的，看完一定拍成胶卷，从远藤那到**走外交邮包了。
“要是事务所那边炸了，张小露回不去，图纸一定会倒流回村上那里。”陈峰想证明测绘图纸不会从外交通道走。这事谁都能想明白，但证明是另外一回事，何况我们还给他们扔回一大活人。
“这事能干。”我同意陈峰的方案。
与其让我们怀疑，不如让他们怀疑。
